钟翔:怀念乡村记忆中的人性温暖
钟翔:怀念乡村记忆中的人性温暖
——第十届“骏马奖”获得者、东乡族作家钟翔访谈录
民族文学网讯(记者 石彦伟)在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“骏马奖”获奖名单中,东乡族作家钟翔以散文集《乡村里的路》榜上有名。2012年9月21日,适值第五次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会议闭幕当日,本刊记者在代表们下榻的首都大酒店,采访了这位朴实、真诚的东乡族作家。现发表访谈录,以飨读者。
“农村世界很多美好的事物正在急速地消失”
民族文学网:钟翔你好,首先祝贺你获得本届“骏马奖”。评委哈若蕙女士曾在访谈中称:你的散文集《乡村里的路》,“进入终评就逐渐显露出获奖的气象”。而我也得知,该作在此前角逐第二届“中国西部散文奖”时,却遗憾落选。你如何看待自己的获奖?
钟翔:这次获得“骏马奖”,是很意外的事,我的写作向来没有抱过获奖的目的。如你所说,《乡村里的路》在今年上半年评选“西部散文奖”时呼声很高,但最后没有获奖,我觉得也是正常的事情。写东西,不管写什么作品,都要尽可能地写好,这就足够了。获奖当然也会高兴,但那更多的是一种命运。我是穆斯林,这一点我深信不疑。听到获奖消息的时候恰好是斋月的最后几天,我想这也是真主对我的一种慈悯。
民族文学网:这几年跟随你的散文走进你家乡流川河畔的乡村生活,一直感慨于你坚如磐石的对乡土世界的在场描绘。如《包包菜》、《雪花那个飘》、《腼腆的羊》等作品中弥漫的人文乡村气质,渗透着你对乡村生活的无限敬仰和深度缅怀。但我知道,你其实在城市居住已经多年,为何鲜有城市题材的作品?
钟翔:我生于农村,后来因为上学和工作的缘故,跑到了城市,总是感到一种不适应感,在城里呆的时间越长,越是感到生存的压力和迷茫,越是怀念乡村记忆中的人性温暖。这几年,我感到农村世界很多美好的事物正在急速地消失,似乎只有用文学的方式才能把它们尽量完整地保存下来。2009年我参加了《民族文学》的“祖国颂”研讨班,通过和其他少数民族作家的交谈,意识到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就是最有价值的,于是这几年一直坚持写农村题材,走到了现在。
民族文学网:你的写作以散文见长,以后还会继续坚持吗?
钟翔:我的散文虽然获了奖,但我深知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,目前很难有所突破,如果达不到新的高度,宁可不写。我想这还是由于自己深入生活、民间和基层太少了,回去还要好好弄一弄,泡泡农村。以前我也写诗,第一本是2004年出版的,最近刚刚出版了《暗处的光点》。这是我的第二本诗集,也是最后一本。我已经四十多岁了,觉得写诗上不了新的台阶,想先放一放。最近在尝试小说写作,写了几篇,还没有投稿。表现本民族题材,还是长篇小说最适合。
“我是以东乡族的身份获了奖,也就有了为民族写作的一份责任”
民族文学网:评委会对你的散文有这样一段评价:“乡村里的路,连接着高天厚土,凝聚起坚忍不屈的民族的品性、精魂气魄。”但就我个人的阅读而言,似乎并没有在你的散文中发现更多的东乡族文明特征。
钟翔:我出生在甘肃省康乐县,那里是一个回族聚居区。我的母亲是东乡族,小时候跟她回舅舅家,他们经常说东乡话,我也能听懂几句,也能说上一些,但不多。后来基本上就说汉语了,东乡语很少说。因为我没有在东乡族聚居区长大,对本民族的东西了解不深,因此写作上涉猎不多。说起来这是很惭愧的事。这次获奖以后,我的压力很大,回去以后想把本民族的历史和文化好好挖掘一下,可能会以长篇小说的方式来表现。我是以东乡族的身份获了奖,也就有了为民族写作的一份责任。
民族文学网:颁奖晚会现场,你似乎忘了戴小白帽,于是等李进祥领完奖下来,管他借了一顶。这似乎是一个有意味的隐喻:回族和东乡族,尽管在评奖时被视为两个民族,而在亮相时却戴着同一顶白帽。就你的感受而言,这两个民族的共性居多还是差异居多?
钟翔:昨天是我的疏忽,本来应该戴上白帽,但离开宾馆的时候匆忙,就忘掉了。有人提醒我以后,就临时凑合了一下,很不好意思。东乡族和回族的区别,我觉得并不大,都是穆斯林,生活习惯都是相同的,看不出太多区别。
民族文学网:据我所知,你是继汪玉良、马自祥、了一容之后,第四位获得“骏马奖”的东乡族作家。能否简要评价一下几位东乡族作家。
钟翔:东乡族作家的领路人是汪玉良先生,他是我非常敬佩的作家、诗人,我的写作到现在仍在受到他的教益。其他作家还有马自祥、冯岩、了一容、马如基等,总体来说从事创作的人比较少,在少数民族文学格局中的影响还有些单薄。这次“骏马奖”,除我之外,还有两位东乡族作家也申报了作品,我觉得他们获奖的可能性更大,我只是参与一下。
“临夏的文学青年和作家也要好好读书,把文学创作真正当成一回事去干”
民族文学网:你不仅是临夏第一个获得“骏马奖”的作家,同时也是第一位中国作协会员。为什么人口207万、本属文学富矿区的临夏州,却很少出作家?
钟翔:临夏大部分是回族、东乡族,优点是聪明,脑子转得快,对新生事物的接受比较快,经商意识强,但对带不来直接利益的文化却不够重视,不太注重孩子读书。有的文学青年刚起步的时候觉得势头还不错,后来由于生存压力等原因,渐渐地放弃了。有的则把写作当成仕途的敲门砖,一门心思往上爬,官没做大,文章也没写好,实在是很可惜,也很可悲。另一方面,好多作家诗人不刻苦读书,不注重吸收当代文学的营养,一直在老路上徘徊,上不了台阶。再者,临夏作为历史上马家军的家族发源地,在历史上和当下都受到外界的一些看法,各方面都得不到重视。这一点应该改变。临夏文学要发展,首先要得到领导的支持,临夏还是有人才的,呼吁省里面多关注一下少数民族地区。其次临夏的文学青年和作家也要好好读书,把文学创作真正当成一回事去干。
“让我放弃文学,那是做不到的”
民族文学网:在2010年的昌吉笔会上,我们好像谈过,为了出版《乡村里的路》,你把家里存折上的最后五千元都透支出来了。今年出版《暗处的光点》,又花费了五万元。家人对你的行为支持吗?
钟翔:对于我的写作,2004年以前的十多年里,家里一直没得到支持过。不光是家人,我的同学、同事和县上的大多数人,都劝我摆个地摊,开个铺子,做做买卖,这样才能发家致富,买上小轿车,盖上大楼房。“你光看书写作,有什么用!”当然这是很现实的做法,我也能理解,但是让我放弃文学,那是做不到的。后来爱人不理解,就各走各的路。
民族文学网:那这次会上,你还是带了妻子一起来?
钟翔:这位爱人是我的第四任。我是2004年离婚以后,在县上呆不下去了,要一直坚持写作,还要成全家庭,是不可能的,因为那个县上对我的议论很大,说我是精神病的也有,说我是疯子的也有,说这个人应该马上进医院的也有,总之是呆不下去了。我就跑到临夏,在小城市里面随便弄了一个家,过下来。后来就认识了现在的爱人,叫李晓红。我发现她喜欢看书,看小说。现在我们家里也订《小说选刊》、《小说月报》,她有时候比我还先看完,遇到好的作品,我们也会一起探讨。
民族文学网:这次带你的妻子一起来北京,她说了些什么?
钟翔:我要到北京领奖,她说从来没去过北京,带上她行不行。我考虑了一下,跟会务组联系询问,会务组说可以办到,食宿都不增加开销,只是来回的机票不能报。我说:“我们自己出上,我们走吧。”她从来没有坐过飞机,她说这是她人生中非常大的一个事。昨天
在国家大剧院,看到了那么多国家领导人,那么多演员,她说这是从来没有想到的事,如果不是“骏马奖”,一生中都难以实现。
民族文学网:这样说来,以后你搞创作,家里肯定是完全支持了?
钟翔:有时候也会反对。她虽然喜欢看书,但别人说什么,她也会跟上别人说什么,也会劝我做点买卖,买一辆车。但我老是保持沉默,过后跟她解释这个事。我说,一个人,一个家庭不是买上车就幸福,不是那回事。幸福是一种感觉,是对人生的一种领悟。现在我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,一个温馨的家庭对于我是非常需要。作家首先要生活要过得去,没有这个基本的条件,搞文学创作可以说是非常难的。